兰斯华兹沉默了良久，眼角边是黄昏中最后一抹微光，慢慢地黯灭，他嘴唇微动，声音却是很小，风声吞没了他的声音。其实也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，如果说话有用就不用发展到决斗了，这个由决斗开始的故事必然也要有决斗来终结。
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，他们都想彼此证明一点东西，可谁也说服不了谁。精灵就这么浪漫而自由种族，仿佛是为爱而生就要为爱而死，一句话就可以爱得惊天动地。所以精灵这一生最怕错爱了人，如果问她喜欢一个人需要多久？也可能是沧海桑田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兰斯华兹深叹了一口气，重剑出鞘，立在地上，“吾等在此起誓，以骑士之荣耀，保证决斗公平公正，不许旁人插手，除非剑刃折断，骑士低头，必将不死不休。”
骑士的决斗誓言一出，就意味着赌上了所有骑士荣耀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住了，如同誓言里说的，不死不休。
站在城下的观众等了许久，终于是要开始了，骑士的决斗在大陆上是很少见的，一般骑士决斗不是胜负那么简单的事情，是骑士荣耀，而骑士是会为荣耀而死的，很少有骑士认输，或者……死去。
两人同时动了，仿佛是回到了那场雪原的战场，天地苍茫白雪再没有其他人，寒风暴雪在身边呼啸，骑士提剑冲锋，再也不可挽回。
就像是在那场雪山里发生过的任何事情，都是过去了，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可那些话还像是雪花一样轻轻的落下在心头，很轻柔，又仿佛冰冷的刺骨。
满满的雪花中，往事都浮现了出来。
那是卡奈雯说出故事里省略的一部分，在雪山中行走的三天三夜，她是淡淡地说，走了三天她走出了那座传说中无人可以走出的雪山，可那雪山里是多么的黑暗冰冷，天空永远没有白天，只有风暴和黑夜，冰冷到没有了直觉，眼泪落下都会结成冰霜，她背着重伤的兰斯华兹，一步一步地走在没有尽头的雪山，翻过一座以后又是另一座。
“我们一定会出去的，你不要担心，我会背着你直到我死。不会背叛你，不会抛弃……”
又或是在漆黑的山洞里，她实在没有办法，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兰斯华兹，身体越来越冰冷，抱着他取暖，“不要怕，抱着我就不会冷了。”
直到他们终于走出雪山，又在黄昏下分别，两个人各走着相反的方向，卡奈雯却没有忍住，转头过头痛哭着跑了回来，抱住兰斯华兹：“答应我，一定要来，我会等你……”
这些都消散了，像是再也没有过了。
卡奈雯眼神中不再带有眷恋留情，而是深深的怨恨，爱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，恨一个人也不难，能够随意说出“我爱你”的人，或许不会明白什么是爱情；而能轻易说出“原谅你”的人，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是仇恨。
兰斯华兹看到卡奈雯决然的眼神，心中固然痛苦，但脸上却不能做出任何表情，骑士并不是可以敢爱敢恨的职业，他忠心于骑士礼仪，接受了教宗的洗礼，他做不出任何背叛誓言叛国的事情。既然身为骑士，就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，那样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，双方都会很痛苦。
剑刃交激，只在一瞬就是手上的剑招互接，兵刃撞击的声音仿佛是洪钟在耳，卡奈雯并不是力量系的剑招，却每一剑都在和兰斯华兹对拼，她不顾防御，只有一味的冲锋，出剑，回身，再出剑。
兰斯华兹虽然每一招都招架下来，甚至不用他用更强的剑术，只需要耗到卡奈雯力气消去，她自然就输了。
诺儿见着就要上去帮忙，陆南一把按下她摇头，“这是骑士的决斗，任何人插手都是不公平的，不管你帮谁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诺儿眼看卡奈雯不是兰斯华兹的对手，又不能一拳把兰斯华兹大飞，心里很是着急，又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做？决斗到底有什么意义？他们口里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？
她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了，难道喜欢就是得到的东西，爱情是得不到的喜欢？她不明白只好问了陆南。
“不对。”陆南看着语重心长地说，“爱一个人的错的，千万不要爱一个人。只因为这个世界上真爱的很少的，许多人搞错了爱是什么。要我说，爱情就是一种魔药，珍贵而稀少，就算到处去求也得不到，得到了，也可能是假的。”
“假的？”
“真正的爱情就是生死也不能分别，哪怕全世界都说不行，如同泰勒骑士就是世界挡在他面前，他也要带走玫瑰公主，哪怕玫瑰公主已经不爱他了，这种是真爱。可以被分离的爱情，可以背叛的爱情，可以被抢走的爱情，都是假的。”陆南看着城头上决斗正酣的二人，又是摇了摇头，“不过卡奈雯算是执着的了，可爱情又是讲缘分的，如果真的没有缘分，全靠着一个人死撑，就没有什么意义了，毕竟爱情和相爱不一样的，谁都可以有爱情，但不一定会相爱……除非世界上真的有爱情魔药，不爱也爱了。”
“他们都喝了你做的爱情魔药……”
“不是早就说了么，我就是个卖假药的啊。”陆南也不怕说出来，他就不信卡奈雯现在能从城头上跳下来砍他。
“你怎么……怎么……没有信用！骗人！”诺儿还是一招小踢腿，一脚踢到陆南的小腿骨上。
陆南抱着脚嗷嗷的喊疼，眼神凶恶的看着这幼龙女，不过心里也怂，他可是亲眼见了诺儿一拳就大飞了兰斯华兹，他自认比起兰斯华兹的武功就远是天生地下，何况这个超级暴力的幼龙女。他心里说，不要让我找到机会，不然一定让你变成炼金材料！
再看城头上，卡奈雯剑风好似迅猛，但每一招都无法突破兰斯华兹的剑圈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防御，并不出剑，大声恼喝，“是骑士就拿出你的全力来，不要侮辱的骑士之间的决斗！”
兰斯华兹握紧了剑柄，架住了卡奈雯的剑，抵了回去，“好……为了……骑士的荣耀！”他真的没有再留手，剑势凶猛起来，挑开了黑曜石之剑，反手一剑就刺穿了卡奈雯的肩膀。
卡奈雯脸上不见任何疼痛的样子，更是紧紧按住了兰斯华兹的重剑刺得更深，她的黑曜石之剑也刺入了兰斯华兹的胸膛，这剑锋利的刺入人体仿佛是刺穿一张白纸那样简单。
兰斯华兹只是闷哼一声，眼神盯住了卡奈雯，“你满意了？”他的嘴唇流出血，显然是他伤的更重，他故意只是刺卡奈雯的肩膀，而卡奈雯直接是刺他的心脏。
城头下一片哗然，连同其它兰斯华兹的扈从都惊呆了，没有人相信这位圣殿骑士殿下会输掉决斗，可任何人都不能干扰这次有公正誓言的决斗。
“骑士的决斗，除非死去，剑刃折断，否则绝不认输。”卡奈雯握住剑，再往前走了一步，眼神凌冽地看着兰斯华兹，“这就是你要的骑士荣耀？”
“嗯，骑士在决斗中死去，不是最光荣的事情吗？”兰斯华兹扔下剑，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卡奈雯，黑曜石之剑完全穿透了他。
重剑落地的叮当一声，就是一名骑士的认输。
“你赢了，但我不能背叛我的王国，对不起……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。”天边最后的黄昏被吞没了，兰斯华兹倒在了卡奈雯怀里，背后黑色的长剑滴落下血红的微光。
“这一次，我总算赢了你。”卡奈雯垂下头，轻轻地笑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滚落，“但我不要你死，我们走在雪山里，你说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，靠近就不会冷了，可你这样的男人，却害怕别人把你的心偷走，可偷走又有什么用呢，你的心是冷的，怎么取暖？我后悔了，为什么要走出雪山呢，我们都该死在雪山里，我背着你，一直走啊走……”
陆南有点幸灾乐祸地说：“我就觉得兰斯华兹不会赢，无论决斗结果是谁输赢，最后都是输了，两个人骑士都输了。”
诺儿看着有些惊愣，她也看得出卡奈雯打不过兰斯华兹，如果兰斯华兹要杀了卡奈雯，她才不顾什么骑士决斗呢，就要上去帮卡奈雯，可是兰斯华兹竟然输了，这是诺儿没有想到的结果，这个时候她才想到，如果兰斯华兹死了，卡奈雯到底是算赢了吗？
黄昏末了，黑暗席卷了整个世界。
许多骑士包围上来，他们都是艾诺骑士团的，虽然这场决斗誓言上不许插手，但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放过杀了兰斯华兹的人，怎么说也要押到教廷去审问。
“也许第一次，你不该救我的。”卡奈雯缓缓站起身，她看着周围的人毫不畏惧，脚尖踮起了地上的重剑，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往脖子上一抹。
所有人脸色都变了，但已经来不及。
卡奈雯雪白的脖颈涌出了鲜红的血，她自尽了，倒在了兰斯华兹身上，美丽而决绝，这一定是她人生中最美的瞬间，仿佛是樱花飘落，只有凋零最是最美的时候。
许多市民看到这一幕都吓得跑了，也许大家都是这样的吧，可以看到人和人之间互相去残杀，却又对自杀充满了反感。
“看到了吧。”陆南脸色是这里最平淡的，“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爱情魔药，爱情是罕见的，多数的爱情只是一时的冲动，交往了会离别，结婚了会痛苦。没有喝了就会永远爱上一个人的魔药，那是人想象出来的，真正不会分离的爱情，是同生共死。”
“这个……就是爱情吗？”诺儿对于眼前这一幕，很不能接受，她心里很乱，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，那么爱情真的很可怕的东西。
“是爱过头，如果没有那么爱彼此也就不会这样了，大不了是当一个人生中的过客。”陆南说，“我的老家有一句话，‘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’。早点忘了是最好的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了，那个女骑士也真是傻，非要抓着一个人不放，早点忘了不就没事了。我就挺好的，也不介意，比什么狗屁骑士好多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忽然说，“差点忘了，她是一个半精灵，看来这样的是注定的了。”
“这样的话……为什么还要‘爱’……”诺儿觉得爱情这个的东西太可怕，是人类才有的感情吗？
“大概是为了结婚生孩子吧。”陆南随意地说。
“爱……爱情会生孩子吗！”诺儿惊慌地看着陆南。
“大概会吧。”没有爱情也能生吧。
“怎么能这样……”诺儿觉得这样也太不公平了，为什么爱情会生孩子啊，她和陆南不就是有“爱情”了吗，就是因为这样，所以才有了龙宝宝吗？这样解释的话，一切都合理了。
陆南看着诺儿一脸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，不知道幼龙女在想什么，不过他要是知道“贤者之石”被诺儿认为是“龙宝宝”，恐怕他的表情也会很精彩。
“世界上这样的事情多了，比他们更深情的我也见过，结局更悲惨的也有。”陆南叹了口气，重新坐回了马车上，“不过他们结果我觉得是好的，至少死的时候，是相爱的，而不是互相憎恨，有些爱成为的恨，到死都化解不了。”
马车缓缓地走过了布塔镇的城门，诺儿坐在马车的后面回望，小镇似乎是来时一样，又好像有点不一样，说不出是什么变了，心里居然有一种萦绕不去的伤感。
她拿出卡奈雯送给他的《雾月玫瑰骑士录》，她决定要好好学习人类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，翻开第一页。
“骑士，生为荣誉，不辱光明。忠于荣耀，不畏生死。
‘狗屁’——精灵骑士卡奈雯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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